薦讀 | 龔小春：大姨和夏夏

羅田文聯(lián)

大姨和夏夏

人到中年，越來越愛看膚淺的喜劇，不喜歡深沉的悲劇。因為四十年的時間看到的、聽到的悲苦已夠了，生活中，總有被悲苦逼到角落里、退到懸崖邊的人。

最苦不過大姨。

大姨其實是我老公的大姨，從第一次見面，就視我為一家人。她有的，只要我多看一眼，她立馬就塞給我。我喜歡吃的椿苗、老公喜歡喝的魚腥草、婆婆喜歡吃的甜柿，適逢時節(jié)，都會準(zhǔn)備好了、弄干凈了送過來，一來就是一大蛇皮袋。騎著一輛舊自行車，從三里畈送到羅田。有一回頂著酷夏的烈日送魚腥草過來，婆婆狠狠罵她顧不著自己，她倔強(qiáng)地連水都不喝轉(zhuǎn)身就騎車回去，下回依然如故。每年我的生日，她會提前送來土雞、雞蛋，她說她自己不愛吃雞，一窩雞都是為親戚們養(yǎng)的。

大姨是口出黃蓮水的深井，大半生都泡在苦水里，看不到底。沒讀過書，四十多歲才結(jié)婚，膝下僅有個女兒夏夏，姨夫是個老實人，做個泥工也能養(yǎng)活一家人。然而，夏夏才幾歲時，姨夫就患重病去世了。此時，大姨的不幸才剛剛開始。

母女倆相依為命，原本國家的低保政策至少讓娘兒倆有飯吃，親戚們多多少少地照顧一點，大姨是個再窮也不示弱的人，停不住地勤扒苦做，到附近各處打零工，竟然從牙縫里省下一筆幾萬元的“巨款”。

她不會花錢，一年到頭，在衣服、食物上幾乎可以零消費，菜是自己種的、一身衣服穿十幾年，理所當(dāng)然地接受生活的艱苦。前幾年家里沒有電視機(jī)，一年只有幾塊錢的電費。我們知道她舍不得吃，偶爾買點肉送過去，她寧可把肉扔在馬路邊，她認(rèn)為自己是大家的負(fù)擔(dān)，能少麻煩一點是一點。

我原以為大姨也不愛吃肉，每回到我家，婆婆用肉片煮面，給她們娘兒倆一人一大碗，大姨總是把自己碗里的肉夾給夏夏吃。可有時候夏夏沒來，大姨也是吃肉的，而且很愛吃肉。

大姨省吃儉用的日子顯然不適合正在長身體、需要營養(yǎng)的夏夏，夏夏一直瘦弱而且蒼白，十歲左右的時候，查出了糖尿病。

這個病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太殘酷了，從此，胰島素和吃飯一樣成了必需品。輟學(xué)、打針、生存，成了夏夏人生的走向。我不知道這種事情攤在自己的身上會怎么樣？大概會哭死！可是，我從來沒有見大姨哭過，她仍然還是一如既往，送菜、送甜柿、送魚腥草，還有每年生日的老母雞。只是多了一項帶夏夏看病、買藥的程序。我想，她不認(rèn)識字，除親戚之外又沒有什么說話的人，大概不懂得這個病的嚴(yán)重性吧？

大姨只是一天更比一天衰老，干瘦、枯黃。做的事也越發(fā)讓人看不上了：街上甜柿才賣一塊五一斤，她還非得冒著摔下來的危險去樹稍上摘了送過來；做的飯菜不好吃，油薄鹽重；穿的衣服已舊得看不清顏色，明明給了她一件新衣裳，她偏偏不舍得穿；明明還買得起肉，偏偏舍不得吃。婆婆和舅舅們?nèi)耘f是“罵”她顧不著自己。

雖然病著，她的夏夏還是一天天長大，不愿意全靠國家養(yǎng)著，就和大姨一樣在鎮(zhèn)子里找事做。因為發(fā)育不良，看上去象個十幾歲的孩子，加上每天要打三次打胰島素，所以連洗碗、端盤子這樣的工作也不容易找到。最后，在三里畈的一家溫泉賓館做服務(wù)員，一做就是三年。身體不好，性格象大姨的倔，小學(xué)都沒讀幾年，賓館里人多，有對她好的，也有欺負(fù)她的。賓館生意很好，夜班要上到十二點，她和別人不同，肚子總是會餓，十點左右就餓得不行�？墒悄羌屹e館里面沒有她可以吃的東西，出來買吃的又很不方便，能夠堅持下來，實屬不易。

身體的發(fā)育不及同齡人，但是心理上，夏夏也和同齡人一樣憧憬愛情。遇到過喜歡她的，也遇到過她喜歡的，每一次戀愛時她總會如實相告自己的病況，結(jié)果，每一次都沒有結(jié)果。受傷的夏夏沉默著，大姨很心痛，卻不懂得如何去安慰她，只是常常騎著自行車去賓館看看女兒。

不管是挨餓、辛苦還是受委屈，夏夏仍然努力堅持著工作，就沖著包吃包住還有一千多一個月的工資。離開了這里，她在附近找不到更適合的工作，她的精神世界和物質(zhì)世界也將更加貧乏。

直到這個冬天，夏夏發(fā)了兩天的燒，什么東西都沒有吃地工作了兩天，每天忙到深夜十二點，終于在賓館生意最忙的臘月底，暈倒了。舅舅趕緊開車送她去中醫(yī)院，大姨在送夏夏去醫(yī)院的路上還念著：這一病就要耽誤幾天，初一的一百塊錢丟了。舅舅問什么一百塊錢？大姨說：初一上班的人要領(lǐng)一百塊錢。大家狠狠瞪了她一眼，她便不敢再說話。一到醫(yī)院就從醫(yī)生緊張的氣氛、凝重的表情中感受到病情的嚴(yán)重性：糖尿病并發(fā)癥！酮癥酸中毒，非常危險，立即采取搶救措施。

在一堆儀器中錯迷不醒的夏夏被推到了病房，大姨不再提一百塊錢的事，衣不解帶地照顧著夏夏，整宿整宿地沒閉眼睛。我們第二天過去看望夏夏的時候，夏夏仍然虛弱地昏睡著，眼睛似張非張，臉色白成清冷的月亮。大姨歉意地笑著：又給你們添麻煩了！你們那么忙，還總是為我們娘兒倆操心。她還是不知道自己的夏夏正忍受著多么嚴(yán)峻的考驗嗎？

親戚們輪著給大姨娘兒倆送飯，第三天，大姨高興地說：明天不用送飯了，習(xí)主席說了，三十、初一住院的吃飯都免費，想吃什么就點什么。她感動地不行，手里拿著兩百塊錢：這是護(hù)士長捐給夏夏的，真是沒想到他們給夏夏治病，還拿自己的錢給夏夏，從夏夏到醫(yī)院來，他們一天到病房來好多次，幾個醫(yī)生成天圍著夏夏轉(zhuǎn)。

錢不多，但是這份善良讓大姨感受到了莫大的溫暖。

我們也感動了，為了善良的醫(yī)生和護(hù)士們，也為了大姨。

大姨接著說：溫泉賓館的領(lǐng)導(dǎo)真好，第一個打電話來問夏夏的情況........黑皮的朋友真好，專門來醫(yī)院看夏夏.......

夏夏在醫(yī)生的精心治療和大姨的細(xì)心照料下，恢復(fù)得很快，幾天之后就能大碗地吃肉了�？墒牵瑑x器上的數(shù)字，一時很高、一時很低，醫(yī)生說仍然有危險。而且，我們說的話，她似乎聽不清了………

夏夏感覺自己已經(jīng)好了，幾次提出出院去上班，擔(dān)心請假的時間長了，單位會辭退她。賓館經(jīng)理打來慰問電話，讓她安心養(yǎng)病，回去仍然可以上班。夏夏仍然不放心：耽誤這么長的時間，回去真的還能上班嗎？........其實我們也擔(dān)心，擔(dān)心她上班會累著，不上班又悶著。還擔(dān)心大姨，夏夏這一病，她自己又瘦了一圈。表妹正月初三上午去商店買了一件新衣服送給大姨，大姨很喜歡，其實，小號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仍然顯得有點大了。

我也曾對晚輩們說：苦難是財富。如今卻明白，那是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苦難。當(dāng)苦難來臨，正常地活著就是奢望。

多么希望夏夏也能戀愛、結(jié)婚、生子，自然老去，做一個普通人，過著平凡的日子，不必創(chuàng)造輝煌，只要完整的一生。就象俄羅斯歌曲“多想活著”里唱的：

你知道嗎，多想活著
欣賞紅彤彤的日出
活著，只是為了去愛
與你相伴的所有人
你知道嗎，多想活著
與你黎明時一同醒來
下廚煮咖啡

世上所有人尙在甜睡

你知道嗎，多想活著

不必通過報紙宣揚

要都拿出來分享

活著是為了讓孩子們永不忘

元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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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帥

樸實的文字，真摯的情感。

藍(lán)妮

樸實的文字，讀出大姨，一位典型的熱情善良形象婦女，她們幾十年如一日地操勞著，為著一個家，一個男人和孩子，無怨無悔，默默地耕耘，終其一生，寫出來，也是一種感動。。。

藍(lán)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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藍(lán)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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藍(lán)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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藍(lán)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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燎原讀書會

那些作者身邊的親人，大姨和夏夏有的有著苦難的人生經(jīng)歷，他們的生活，他們的情感，都深深滲入到讀者的心扉。夏夏身上的閃光點與大姨一脈相承，相互襯托，使作者筆下的女性形象大放光彩。而作者每能抓住最有表現(xiàn)力的細(xì)節(jié)，以深深的浸潤體會出平凡人、平凡事中的情感，語言是如此到位，文學(xué)作品的價值寓于真情實感，不能不令人驚嘆感動。

窯山將客